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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宫女,眉心都多了一朵梅花(1 / 2)





  她倚在浴池边,像一条鱼一样,像一条白色的鱼。

  婉儿看见鱼向自己游过来,鱼把自己的湿发从鬓边分开,鱼凝视着自己的眼睛。

  鱼说:“从今往后,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”

  于是她伸手抓住鱼。鱼笑着拥抱她。直到池水渐冷。

  太平披上法衣,衣服一半沾湿了水,重重垂落下来。她拿起斜织的方巾,从上至下,一点一点为婉儿擦干身子。擦到胸口的时候,目光触到那一点浅浅的粉红色,她方才醒悟过来,这是第一次看见这副身体。她怔怔地看着,像巷口的小儿看着糖画,目不转睛。目光细细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,太平只觉得好美,好美。她喜欢极了。

  婉儿忽然笑了起来,笑得一颤一颤的。太平才发觉自己盯得太久了,倏而红了脸。她从来也未曾想到,这次是自己先脸红的。

  “你——还好吗?”太平气自己脸红,赶紧说话,想要搪塞过去。

  “我好极了。”

  “喜欢么?”

  婉儿没答话,携起她的右手,对她说:“你手臂从前受过伤,以后别再这样卖力气。若是再伤着,就不好了。”

  “我喜欢。”太平对她调皮一笑,眉眼弯了起来。她擦去婉儿手臂上的水珠,眼光瞟到另一只手,忽然发现左手腕纤细一些。从前倒是没在意过,这么一想,忽然明白了,婉儿是为她受的伤。那时年纪小,虽然回复过来,伤着的一边还是瘦一些。

  见她这么一沉思,婉儿也皱起了眉。

  “月儿,你——你也会想起贺兰敏之么?”

  “那个禽兽,我还真的想起他了。”太平仍然牵着她的手,喃喃道,“多希望最初看见的不是他,不是他强了我的侍女,不是他羞辱我。如今每每碰触,想起那些事,都难受犯恶心。多希望第一次看见的,是郎情妾意,琴瑟和鸣。是你我这般。”

  “那便不要去想。”

  “不,不。”太平抬首,眼神褪去落寞,迸出光来,“你不同。他碰我,我全身不自在,只想躲开。而你呢,我却想紧紧抱着,多停留片刻也好。这不是罪过。他才是。[r1] ”

  “婉儿,以后不许再拒绝我了,知道么?”

  太平轻轻笑着,为她披上中衣,理顺了秀发。指尖穿过发丝,一刻便成了永恒。

  掌管诏敕与写诗作文不尽相同,除了文采上乘,行文必须滴水不漏。言辞之间教化人心,宣扬当权者的主张,更加得将朝廷典章制度烂熟于胸,不得有半分差池。天后明白,尽管太平再三再四向她保证,婉儿绝无恨她的心,自己却不能掉以轻心。加之婉儿年轻,历事尚少,暂且不能委以大任。掌诏敕,便是最好的磨练,得沉下心,耐住寂寞。

  几日下来,婉儿跟从司马夫人李氏悉心学习,草诏很快便有模有样。李氏是上柱国司马慎微的夫人,端庄和蔼,才学高得惊人。司马慎微有了年纪,身子也不大好,不大管事。李氏才学闻名,受命进宫,天后所拟墨敕制词,多出自她手。婉儿时常翻阅她所拟诏的抄本,每每赞叹,文字能在这条条框框中翩翩起舞,也只有她了。

  婉儿翻开那张回绝吐蕃求亲的诏书,前几行文字淡雅有余韵,读着读着,思绪忽然飘了过去。她想起那日公主的泪眼,骂她负心,弄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。她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吻上了她的唇。那是她第一次明白,自己喜欢这个女孩子,不想再让她哭哪怕一次。

  “婉儿!”天后叫她,眼神分明是严厉责备。

  她走神了,她不该走神的。天后最恨手下人做事的时候不专注。可日日忙于纸堆之间,许久没有见太平,不自觉就想起她的样子。唯有她的模样,能让婉儿扫去一身疲惫。她赶紧翻到后一卷去,是册封太子的诏命。立储君是国家大事,文字更是庄严隆重。

  天色晚了,宫里点起灯,火光通明摇曳。李氏因夫君身体有恙,早早离开了。今日事毕,婉儿收拾好笔墨起身告退。

  “婉儿,你过来。”冷不防天后叫她。

  “是。”她心里有些忐忑,不敢拖延,小步走过去。

  “别站那么远,再近一点。”天后脸色说不上和蔼,也说不上严厉,随着灯火忽明忽暗,教人无从捉摸。

  婉儿只有上前,站在了天后身边,弯腰听命。天后看她一眼,面色忽然变了,眼里透出凉薄。伸手解下婉儿腰间的香囊的金链,拿在手里端详半日。

  “说吧,谁给你的。”

  这香囊通体镂空,錾饰团花,中间是银球做的子母扣,内层是半球金香盂,纹饰鎏金。[r2] 除了在皇帝妃嫔皇子公主手里,宫里再不可能有这个。天后记起,这是应天府前年上贡的珍品,统共就五个,都赏给了儿女。这香囊,非但是贵重至极的问题,男女间互赠香囊,却又有一番别的意思。天后看过去,目光如刀,看得婉儿背后生寒。

  “回天后,是公主送与我的。”她说。

  天后冷笑,料她会这么说。公主与她从小玩在一处,情谊是极深的,即便叫来对质,也会为她遮掩。这女孩子反应果然是极快的。

  “是贤儿吧。”她说着,放下手中香囊。李贤容貌俊伟,才华横溢,若是让她自己在儿子们中挑选,也只有这个了。近来李贤颓废了不少,面容憔悴倦怠,看起来着实令人心疼。恰好是能够趁虚而入的。

  “刚刚,你是在看册立太子诏书出神么?”

  “我——”婉儿不知如何回答,只有闭了口。

  “奇怪,问你国事对答如流,如今却说不出话来了。”天后微闭了眼,指向书案对面,“坐。”

  婉儿跪坐在对面的榻上,双手扶膝,垂头默然。

  “婉儿,我也是经过十三四岁的,明白此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。但我叫你来,并不是叫你去勾搭男人的。你若是受不了,就走,我不杀你。但你若仍要留下——”天后直起身子,探过去一手抓住她的领口,婉儿不得不抬头看她的眼,“就给我乖乖待着。”

  婉儿开始发抖,她艰难地咽了一下,开口:“我……我留下。”

  “你可想好了,当真要留下?”天后顺势拿起书案上一把精致的甲刀[r3] ,举起。那刀不过手指粗细,也不十分长,刀尖却锋利,教人看着就生疼。天后眼尾微微翘起,眯着眼,似笑非笑。笑得可怖。

  “我留下——”话音未落,甲刀尖突然插进眉心[r4] ,痛得她叫了一声。

  “你要记住,”天后声音低沉,“记住我今日说了什么,记住你今日说了什么。往后再对镜自赏,就要想起这些话。记住你自己的位置。”

  “你是我的人。心中只能有我一个。”

  天后放开她的领口,婉儿跌坐在坐榻上,惊魂未定。

  天后唤来琴音,叫她拿金疮膏过来,自己绕过书案,坐于婉儿身边。她从袖口掏出随身的罗帕,为她拭去额上的血迹,既轻且慢。而后,手指剜一点膏药,亲手点在她眉心。

  “婉儿,你去写敕书,即日册立上官氏为才人。”

  “什么?”

  “不去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