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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寿且安(1 / 2)





  李仙蕙知道,她的爱恋,也许是今生唯一的爱恋,就这样烟消云散,有始无终。一支箭一样,嗖一声飞过去,连影子都没看清。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,因为她是个懂事的孩子。她从小就懂事。

  她以为这样就无事了,以为从此再也不会有事了,她可以真正麻木地活着,和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。

  万万不曾想到,变故来的这样快。

  张氏兄弟不知哪来的消息,说魏王武延基与邵王李重润宴饮作乐,筵席之间把酒言欢,议论着谈到朝政。他们说,两位男宠无才无德,靠着那样不齿的才能上位,作威作福,弄得百姓怨声载道。不仅如此,陛下少来上朝,朝政都把持在二张手里,是国家社稷的灾难。

  两个小伙子正受宠,在心高气傲盛气凌人的时候,哪里禁得住这样指鼻子的痛骂。二人商议一番,言语间谈起家仆曾诉苦,说魏王妃目中无人,不把张府放在眼里。那时张府丢了珠宝,没抓着贼,本要治家奴的罪。那人辩解说,并非追逃不利,是永泰郡主蛮不讲理,依仗大婚的借口,非拦着不让过去。兄弟俩盘算一番,说这王妃必定也不是好人,要跟他们作对的。反正告了魏王,不如一起带上。也许魏王就是王妃教唆的。

  议毕以后,俩人来到陛下床前,撒娇般地要武曌为他们做主。

  武曌当即发怒:“他们哪里是说你们的过错,分明是针对朕!李显这个白眼狼,忘恩负义,太子刚立了没几年,反过来孩子都会嚼舌根对付朕了!”

  随即传令,召太子觐见。

  李显一来,武曌拄着拐杖,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。说什么现在天下还是朕的,不要玩什么小把戏,朕活一天你就消停一天。说什么张家兄弟的权力是朕给的,谁反对他们就是轻视朕。说什么看看你儿子女儿和女婿干的好事,背地里议论祖母、议论帝王,议论的还是朕的私事。

  最后来了一句:怎么处置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

  说完挥袖离去,留李显在大殿中央瑟瑟发抖。二张挑衅似的看他一眼,他低下头,气都不敢出。他在女皇这里栽过跟头,房州的十五年,每一天都是噩梦。每天的每个时辰,他都担心明天是不是就没命了。那时他夜里时常噩梦,梦见一纸诏书从洛阳发出,母亲要他的头。那时候母亲还在笑着,儿子不会来抢她的皇位了,天下人不会想什么复立庐陵王了。

  就像她杀李贤一样。

  于是回京做了太子以后,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,他不想失去这个太子的位置,不想回到房州,更不想死。武曌是个多么铁腕铁血的女人,他清楚得很,所以一步都不能走错。宁可错杀,宁可——

  他猜母亲是在考验他的忠诚,对女皇以及对大周的忠诚。

  当晚他去找了武三思。武家的上一辈,现在唯有三思还能主事。他这样涓滴不漏地说了遍,说起自己的顾虑,说起他与三思在酒桌上是多好的朋友,说起女皇也在考验武家人的态度。李显说他们要从严、从重、从快地解决,这样才能获得陛下的信任。而如何从严从中从快,想必梁王也是知道的。

  武三思点了头。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,甚至往后可能是对头。

  武延基是武承嗣的长子,李重润是李显唯一的嫡子,是韦妃唯一的儿子。李显给他们送去白绫,逼迫他们自裁。一个是武家最正统的继承人,一个是李家最正统的继承人,王朝的未来,被他们一句话断送了。或许连昌宗和易之本人,都没料到这个结局。

  可要说这人有什么软肋,那就是女儿。[r1] 他对女儿们一向宠爱,何况女儿还怀着孕,他舍不得,无论如何下不了这手。他说唐律里有句“诸妇人犯死罪怀孕当决者,听产后一百日乃行刑”,仙蕙正怀着孩子,请求延缓行刑,待平安产子后再议。

  李显想着,说不定到了那时候,还有些挽回的余地。也许母亲看这李武的结晶,会有些许心软。

  仙蕙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夫君死去的。本来她不必看,只要躲到后殿,蒙上眼睛,捂住耳朵,任由这个和她共眠的男人吊死在房梁上。但她犹豫了,她不知该怎么做,站在院落的中央不知所措。

  她看见夫君大声叫喊着,躲避着,说他没有犯什么法,说自己是魏王,说要把他们都下狱。她看见夫君跌跌撞撞跑到院中,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她看见金吾卫不难烦了,上来摁住这个男人,把白绫套在他脖颈上,用力直到活生生的他不再挣扎。

  那些人行刑完毕,抬眼看见了郡主,和她微隆的小腹。他们礼貌地表示了歉意,礼貌地提醒她小心,还礼貌地把她搀扶回后殿。她心平气和地回去了,心平气和地坐在榻上,还心平气和道了别。她心平气和地晕倒过去。

  婢女们赶紧上前扶起郡主,把软绵绵的她抬上床,安顿好以后,才发现坐榻上一方血迹。她们面面相觑。而仙蕙,在子夜的时候,终于苏醒过来,脸上却没了血色。她醒过来,也许是她冥冥中知道,自己还要等一个人。这个人,一定会在午夜前来,她是个贼啊。

  “阿久,你来了。”她说。

  “郡主,郡主你还好么?”她脸上沾满泪水,“是张家那两个男人,是他们做的,是不是?”

  李仙蕙摇摇头。她因疼痛而冷汗直流,发丝一缕缕粘在面庞。

  “我知道你善良,但也不能——”

  “阿久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也很无力,“你知道么,阿耶不会来看我,阿娘也不会来。没人敢来看我,只有你来了,阿久。所以,杀我的人,不是那两个面首,是所有除你以外的人。他们都在一刀一刀地割我的肉,喝我的血。”

  她锦被之下的手动了动,似乎想要拿出来。贺娄赶紧握住她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