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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作愉快(1 / 2)





  薛怀义的尸首被装在马车里,运往白马寺。正如他毁掉的明堂一般,他的身躯在烈火中消失殆尽,浇筑入正在修建的佛塔。一个人就这样永远消散了,没有留下一点痕迹。

  延载二年,四月,天枢铸造完成。柱身八面,蟠龙、麒麟萦绕,上为腾云承露盘,顶部四龙立捧火珠。由武三思撰文,柱身碑刻文武百官与各国首领的名字,武曌亲题匾额“大周万国颂德天枢”时,改写“国”为“圀”,取天下一统、八方朝拜之义。

  诗云:辙迹光西崦,勋名纪北燕。何如万国会,颂德九门前。灼灼临黄道,迢迢入紫烟。仙盘正下露,高柱欲承天。[r1]

  外制夷狄,内安国民,国力空前,大周走上了巅峰[r2] 。

  太平却已经有月余不见婉儿了。

  武曌派婉儿去修大周的国史,也许目的之一是让她们少见面,免得生事。但此事也不这么简单,主修国史的是礼部尚书武三思,让他与婉儿共事,不免有联络两人关系的用意。或是让婉儿从一个中间立场,变得偏向武家一边,将武家与宫廷联系起来。

  一个女人的王朝,修史怎么能没有女人参与。武曌这么对婉儿说。

  婉儿想起那场鸿门宴,武三思对她说:上官才人,往后来日方长。来日方长,也许正是那次宴会,让众人觉得她与三思关系非比寻常。首先是婉儿坐到他身边,随后三思又领着众人大笑,缓和下紧张的气氛,算是为她解了围。最后劝和,让众人离开的也是他。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听闻了这些,故意把两人安排在一起。真真假假也没所谓了,既然要她去,去便是。

  武三思在偏殿休憩,他打着哈欠靠在桌案上,额头砰一下砸向桌角,这才醒过来。揉着伤处抬头,才惊觉婉儿已经进来了。

  “卷四至卷七多有疏漏,我已打回去命人重新校对。”她向这所谓“上级”陈述着工作。

  “打回去?那些我不是阅过,都批了,你怎么又打回去。”三思捏了捏眼睛,一副没醒来的模样。

  “梁王阅过了?梁王——就这样闭着眼阅的?”她没有客套,笑着揶揄道。

  武三思终于睁开了眼,上下打量一下她,问:“才人犯了什么过错,怎么眉心有一道墨痕?”

  他冷笑。

  数月过去,伤口已经愈合,红肿也消下去,折断的美丽似乎恢复不少。只留这个青黑的标记,这是罪人的标记,而她身负着滔天大罪。

  “梁王,臣以为这是在说修史的事。”

  “是啊,也许这也要写进去。”他挑眉大笑了一阵,问,“你不是最喜梅钿么,怎么不见贴上,遮掩些也好。”

  “这与大周的国史并无关系,”她说,“臣是在禀告修史的工作,修史才是首要的正事。”

  “我头痛。”武三思不接话,依旧抱怨道,“你一个五品官,就这样逼我?”

  “梁王身子不好,应该禀告陛下,告病回府上休息。这里占着主事的位置,不做事就不该了。”

  三思脸上堆起笑:“倒不是生病。刚刚睡过去,砸伤了而已。”

  他指着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,左边确实红了些,微微肿起。

  “那臣下告退了,梁王好好休息。”婉儿行礼。她不愿再与这人纠缠,看也看得出来,再怎么争执,他也不会静心做事的。只有她一人揽下两人甚至数人的活计,才能保证修史的进度不至于太慢。

  “才人,何必当真呢。”武三思在她身后,不轻不重说了一句。

  “修史有修史的体例,办差有办差的方法。[r3] 左丘终其一生仅留《左传》《国语》,太史公两代三十余载成《史记》,班固兄妹二人前赴后继沥尽心血编《汉书》。哪有王朝开国不久,就急着正正经经写一部国史的。你说这国史是给谁看的?给后人看的?不,不,只是给陛下看的。歌功颂德,大吹大擂,通俗来说,就是拍拍马屁。”

  他从来都笑嘻嘻的,一副和事佬的模样。此时却显出少有的犀利与精明,眉飞色舞,口若悬河。

  说完,他又打了个哈欠,闭目养神,重新换了副病猫的样子。

  “大周的国史,就是没有一个人看,我也不会让她错一个字。”上官婉儿转身,字字清晰,“武三思,你知道她对我的意义么?”

  “呦,你叫我三思,我可以叫你婉儿么?”又是五官堆起来,笑得有些让她发毛。

  “是我无礼了。梁王,我向你赔礼。”她拜手,附身赔罪。方才的确没多思索说出口,让他抓住把柄。婉儿也不想争辩什么。

  三思仍旧笑着,淡然道:“我是真的仰慕才人。”

  “都不是蠢笨的人,没必要说暗话。”婉儿直起身子,目光冷暗,“梁王那叫仰慕么?分明是看中我在内廷,与陛下、公主、皇嗣接触都多些。现在与我交好,可以得到些他们的消息,往后若是一着不慎,失势于朝廷,有我美言,也许不至于身死。而我呢,也需要留着几手,李唐败落,天下是武家天下。现在能靠着皇帝,百年之后,就得换个依靠了。”

  “梁王,合作愉快。”她唇笑着,眉眼却不笑。

  “是,是。”三思附和,“但鄙人也是真的仰慕才人。”

  他倒下身子,斜倚在坐榻上:“才人活到这个年纪上,当真没有动过凡心?还是……一直放不下那个英俊风流的贤?”

  笑容从脸上消逝,婉儿没有答话。

  “不论贤的遭遇多凄惨,仅凭这点,我敢说他是世上最幸运的男子。”他叹息。

  “梁王,陛下叫我们来史馆,不是找个荫凉地方供我们闲聊的。”

  “才人,那你该明白陛下的用意。”他漫不经心抚摸着坐榻一角,“明白陛下叫我们来是做什么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