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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48章 鬼织娘(二一) 空的,这里也是空的。

  是程岗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 但又怕引得不好的误会,紧接着解释道:但素犀当年,只喜欢姚继沣, 另一位究竟是谁,她连名字都不曾与我说过。

  汪峦垂眸细细地想着,按之前云薇姊妹所言,姚继广生性风流,对坊中的织娘很是不尊重, 若那时他也瞧上了素犀,也不是不可能的。

  后来有一日,素犀忽然托人给我带消息, 说是自己在坊中实在做不下去了,要离开云川了。

  那时我就猜到了,肯定又是姚老夫人的手段,但素犀让我不必担心, 说姚家大爷宽厚,要给她归乡钱。

  姚继汇?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一眼,就凭姚继汇那儒迂的样子, 若真的是姚老夫人要赶走的人, 他还敢私下赏钱财吗?

  是, 说到这里,程岗也是悔恨得紧:我当时也想到不对劲了, 但无奈那些日子,临近云水纸车纸马祭卢家铺子里的事都压在了我身上,实在没心去论了,只是也那人给素犀带了些东西,劝她小心。

  可不想, 后面出了那样的事!

  提到纸车纸马的事,汪峦却又想起了周五钱的话,如果程岗当真与素犀的死无关,纸车纸马入云水的时候,几乎所有人都要避让的,他怎么会恰好也看到了素犀的死?

  那祭祀那晚,你又为何要去云水?祁沉笙知汪峦所想,接过了话柄,灰色的残目看似无神地对上了程岗。

  也就是从这时起,程岗的目光开始有些飘忽:我并不知道那晚素犀会在那里只是来云川也有几年了,壮着胆子想去看看。

  是这样?汪峦也瞧出了程岗的转变,带着绛红戒指的手指,浅浅地划着茶盏杯,声音低低地又重复了一句:是这样吗?

  华丽的衣衫下,露出点点翅尖儿上的碎羽,说出口的言语好似一如既往地温柔,但程岗却忽而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了。

  他极力地克制着心神,大口喝干了杯中凉透的茶水:我,我去云水确实与素犀无关,那都是因为卢家的事。

  卢家,还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吗?汪峦轻轻地咳了两声,感觉到祁沉笙握住了他的手,近来几日伤心伤神之下,又断续地使用金丝雀,确实让他觉得有些吃力。

  但汪峦却觉得,赵瞎子犯下的冤孽,周五钱不肯说的过往,与此刻程岗含糊的卢家事,分明是如藤蔓般纠缠在一起了,他想要问出来。

  不,不是程岗还想要继续抵抗,可祁沉笙此刻半分耐性都不肯奢与他了。桌上的杯盏被看似无意地碰到地上,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,而后又被细长的手杖碾压住--

  这下程岗骤然清醒了,可是更为令他恐惧的压迫,却毫无间隙地笼罩上来。他再不敢去看祁沉笙的眼眸,可那只灰色的残目却好似深深地烙刻在了他的脑海中,仿若挥之不去的阴霾。

  这么堆陈年烂事,九哥不值当地再耗神了。祁沉笙将汪峦的身体揽在怀中,隔着衣襟抚上他锁骨之下的纹画,点吻之下便化去了金丝雀的残光。

  汪峦无声地叹息着,但却十分顺从地靠在了祁沉笙的肩上。他知道事已至此,自己已经越界了。祁沉笙默许他可以用金丝雀,但一切都必须在他身体承受范围内。

  说,还是不说?祁沉笙似是惬心于汪峦的依靠,转眸对上程岗时也越发冷厉,不待他回答便继续道:其实不说也没什么妨碍。

  窗外的雨幕之中,恰逢一惊雷炸响,可祁沉笙的声音,却好似能够穿透那惊雷般,继续回荡在程岗的耳边。

  你们在这水边街下藏了鬼,我便遣百十个人来,将此处掀个底朝天--凭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,也要被日头瞧上一瞧。

  如何?

  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来,程岗多半只当那是威胁妄言,可偏偏面前的人是祁二少,整个云川都知晓他疯名的祁沉笙--

  祁二少您,您就别逼我了,程岗的声音都在打颤,他最后求饶道:这件事,莫说与素犀无关,便是与我也无关啊!

  我当年,当年就是为了偷看到底是什么,才摸去了那云水边的。

  更为嘈杂的雨声纷纷而落,随着又一声仿若轰顶的雷声响起,祁沉笙只是看着他,吐出了一个字。

  说。

  盛夏的骤雨多半来得紧,去得也快,但是这一次,却始终如扯不禁的碎玉银珠,自乌幕之中滚滚而落,没入那云水之中。

  汪峦随着祁沉笙从云水畔起行,看着他一手撑伞,一手执着绅士杖,几乎紧贴着墙根,走在那条长长地街巷中。

  几乎每行数步,他抬眼深深地望着所至店铺的匾额,而后用手杖重重地地敲击着地面。

  尽管夹杂着雨声,但手杖之下传来的声音,却令两人听得那样分明。

  兴富杂货,空的

  张家酒铺,空的

  卢记绸缎庄,空的

  回春药堂,实的

  汪峦始终都跟在祁沉笙的身后,一言不发,也一言未劝,酒楼之上的程岗,最终还是抵不过威逼,将十多年前的旧事,说了出来。

  素犀来时,我已经在卢家做了几年的伙计,那是卢老掌柜还不是我的岳父,但他对我已经很是信任,渐渐地开始将铺子里的一些事交给我做。

  特别是每年的云水祭祀前后,他和店中其他老伙计似乎总是在忙些什么,常常整日里都见不着身影。铺子中的事,便都积压到了我的身上,那时我便很是好奇,他既然连铺子都肯交给我管了,那究竟还有什么事,是比铺子还重要的,连我都要防着?

  于是我便日日留意那些老伙计的动向,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寻到机会,偷偷地跟了上去,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离开铺子,而是从后院中去了地下。

  汪峦继续跟着祁沉笙向前走着,听着那手杖之下,随着敲击而传来的声音。

  咚,咚,咚--

  其实这临河的街道地面有空洞的回声,并不是没人察觉的。但大多数便只当作是地下河道延伸,从未放在心上过。

  而程岗也是自那起,疑心才越来越重,他也发觉到后院更多不对劲的地方。

  我虽然没能寻到机会下去,但暗中盯上了他们我感觉他们似乎在地下做着什么东西,有时候还会传出异样的味道。

  终于,就在祭祀的最后几日里,那些伙计们忽而又都出现了,他们从后院中推出了几辆板车,上面摆着好些不大的坛子。

  碰到人便说是,送给赵瞎子的祭酒。

  那条本就不长的街巷,很快便走到了尽头,祁沉笙却继续撑着伞,又沿着对面一侧的铺子,敲打着向云水走去。

  我从未见过赵瞎子用过什么祭酒啊!

  可是几乎没有一个人,提出过异议,他们只是笑着,仿若了然地点点头。

  这样的发现,令程岗心中生出了种莫名的恐慌,周围的人,好似都在心照不宣地做着一件事,一件将他隔离在外的事。